Tzuan Wu
7 min readDec 10, 2017

Michael Clark “WHO’S ZOO” at Whitney Biennial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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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惠特尼美術館(The Whitney Museum of American Art)舉行的雙年展是紐約藝壇的盛事一樁。緊接在倫敦泰特美術館(Tate Modern)的演出之後,英國編舞家Michael Clark帶領其舞團進駐惠特尼美術館兩週,演出了本次的舞碼「WHO‘S ZOO?」。表演開始兩週前,在藝評與樂迷圈中傳出英國樂團PULP主唱Jarvis Cocker將以他和Jason Buckle所組成的side project肌肉鬆弛樂團(Relaxed Muscle) 參與本次的四場演出的風聲,儘管惠特尼館方並未主動宣告,仍加速催化本次表演的話題性與熱門程度。由於美術館空間限制,所能容納的觀眾數量極少,一共八場的公開演出在開演前皆預約一空,所幸每天開館前仍有釋出限定數量的名額,我才有幸觀賞這次的演出。

首先,我必須承認,可能和許多觀眾一樣,我是衝著Jarvis Cocker而來,但這場演出讓對舞蹈了解有限的我驚豔不已,除了忍不住再去看了兩次之外,也乖乖地做了一些功課。Michael Clark以「英國舞蹈界的壞男孩」、「龐克編舞家」等名號聞名,他在八零年代到九零年代初的英國地下文化圈相當活躍。受訓於英國皇家芭蕾學院的古典訓練,Michael Clark卻總愛以流行音樂編舞,從David Bowie、Iggy Pop、 Lou Reed等搖滾巨星到龐克經典The Fall,皆為他創作舞碼的重要靈感來源。在他和錄像舞蹈(Media Dance)藝術家Charles Atlas合作的半紀錄片Hail The New Puritan中,除了使用The Fall的音樂,更與傳奇扮裝皇后Leigh Bowery合作服裝設計。此外,他亦曾參與演出英國名導Peter Greenaway的電影 <魔法師的寶典> 。Michael Clark曾短期參與美國舞蹈家Merce Cunningham和前衛音樂家John Zorn主持的夏季學校,Cunningham的風格對他影響深遠,對這次的表演許多美國評論皆指出Clark如何轉化或援用Cunningham的許多表演語言,包含反常的肢體平衡、調度、與服裝等等。另外,在與Clark展開長期合作之前,Charles Atlas(本次擔任燈光與投影錄相的設計)曾與Cunningham的舞團有長達十年的合作關係,而現隸屬Michael Clark舞團的舞者Julie Cunningham亦在Cunningham旗下工作許久,因此,也就不難想像各家評論提出兩者比較的必要性。

四月五號禮拜四的早上,我在惠特尼美術館開館前半小時抵達,希望能排到當日釋出的票,而前方已有幾個人為著相同目的而來,幸運地取得票卷之後,我再度參觀了雙年展的其他作品,便在美術館四樓公開排練的空間駐足。不算是寬敞的排練場亦是稍後表演的場地,在不對外開放的正式排練開始之前,幾名舞者和參與演出的業餘人士在這裡邀請觀眾和他們一起排練一段簡單的舞步。這段舞步是正式演出時,為參與的四十八名非專業舞者設計的主要動作,配合PULP的名曲<F.E.E.L.I.N.G.C.A.L.L.E.D.L.O.V.E.>中的一段歌詞編寫,舞步與音樂節拍完全緊扣,和我一起參與的幾名觀眾在幾次練習後都能上手,算是觀看表演之外,相當愉快的一段經驗。

開演前一小時,觀眾在美術館地下室的電梯前等待,依次進場後,觀眾在狹小的觀眾區席地而坐,等待表演開始。燈光亮起後,六名舞者身著乳膠材質的緊身衣,交錯地從左右兩道小門進場,音樂是PULP長達八分鐘的歌曲<Wickerman>,舞者們兩人一組搭配,彼此緊靠、傾斜、失衡墜落,時而奔跑穿越狹長的空間。舞者們一方面展現高度規訓化的走位與律動,另一方面卻又以馬戲或體操般困難奇巧的姿勢呈現既似動物,又似機械的身體奇觀。群體精準、無感情的位移和舞者個別發揮,帶有些許情慾感覺的肢體詭態,形成一種微妙的弔詭。本齣舞碼並不是一個有劇情主導的作品,但這些配合樂曲結構不斷變化與空間或人的關係的段落,對我而言卻像是某種微小敘事的集結序列,比如說在第一首歌的結尾,兩個舞者長跑穿過舞台,掀開長窗簾消失在室外射入的自然光中,然後燈暗下,沒有情節的渲染卻帶有高度的情緒性,以及某種劇場式的神祕感。

休止符後音樂切入<F.E.E.L.I.N.G.C.A.L.L.E.D.L.O.V.E.>開頭冷洌重拍,整群非專業舞者全部身著黑衣緩慢地列隊入場,接著表演的正是下午供拍排練時練習的舞步。Michael Clark的舞者隨後穿著火焰質地乳膠緊身衣進入舞台,隨著同樣的樂句,不斷穿過非專業舞者的隊型,更加挑釁地演出各種誇飾性的動作。由於舞台非常狹長,觀眾必須不斷左顧右盼以追逐舞台上不斷輪替的動態,然而當舞者就在前方半公尺處躺下,不斷扭曲身體的場面實在是太過耀眼,令人無法移開目光去觀察整個舞台。而非專業舞者群以一個群集作為單位,與個別的專業舞者產生互動與對比,有時以隊形的移動有效地改變舞台的空間感,但其個別產生的失誤或各種不專業的部份,卻是我覺得這場演出中最耐人尋味的部份,在專業舞者不斷抵達高度精確的,非人的奇觀對照之下,這些業餘的部份呈現了一種無可言喻的、笨拙的真實感。必須一提的是,專業舞者的動作的某些部分和非專業舞者的總是互相應合,將某些日常性的小動作發展到一種古怪和極端的程度,專業舞者奇巧的詭態和非專業舞者不純熟的肢體儘管沒有直接碰觸,卻產生極為強大的張力。

在兩首長篇樂曲後,緊接著的段落強調舞者與Charles Atlas所設計的燈光、投影的互動,和之前令人目眩神迷的橋段相比,這個間段顯得內斂而極簡。而這也是本次節目中唯一不是使用Jarvis Cocker原創音樂的部份,但投影中所使用的文字依舊是由PULP的歌詞稍作改寫。而當燈光再度亮起,Jarvis Cocker與Jason Buckle便登場為下半場的舞碼演奏音樂。Jarvis Cocker以他在Relaxed Muscle中的形象,臉塗滿螢光與黑顏料,身著骷髏裝的古怪造型出場演出,原本我有點擔心本身形象和舞台魅力都非常強烈的Cocker該如何配合舞蹈,以不致於喧賓奪主可能,但在他們表演的第一首歌 <The Heavy>時這個疑惑就不存在了,Jarvis本身獨有的,屬於搖滾樂手的舞台動作和舞步雖和舞者們極為不同,但卻節制地配合著舞群的律動。而第二首歌 < 3 way Accumulator>時,Michael Clark和 Julie Cunningham使用了鏡面椅凳為道具,同時製造光影和動作,帶領其他舞者演出一場非常有趣、性感而高度風格化的段落。 接下來的<Beastmaster>,Jarvis Cocker則以馴獸師的姿態揮舞著皮鞭,然後六名舞者們三度換裝登台,這次的服裝更為華麗(由服裝設計師Stevie Stewart和Michael Clark設計),聽著歌詞『I’m gonna make you howl like a wolf/ Scream like a pig /Go through the roof /Lie down with the lion/ But to tell you the truth/ I’m thinking about starting a zoo… 』,好像終於了解這齣舞碼的名字所謂為何,而舞者們的動作,也呈現奇形怪狀的動物姿態,將整場表演帶向最高峰。

最後一首謝幕曲<B-Real>,全部的演出人員輪番上陣,為這場充滿混雜趣味的精采表演劃下句點。儘管只是一場四十多分鐘的小型演出,對我而言,除了上述的許多微妙的衝突外,這場演出將現場音樂表演與舞蹈的關係做出了非常引人入勝的並置,甚至是角色互換。另外,在表演前等待的途中我與工作人員聊天,得知也許這齣舞碼有可能發展成更大規模的表演,衷心期待有機會看到這件作品發展到更為完整時,會是怎樣的樣貌。

原載於Bindo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