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zuan Wu
Aug 13, 2021

EVA與少女革命(與我)

少女革命ウテナ的城堡/ Neon Genesis Evangelion的NERV基地

在我十幾歲的時候,碇真嗣和天上歐蒂娜在差不多的時間以轉學生的身分進去了兩個不同的世界。EVA與少革的架構都遠離現實,在封閉的世界中進行故事。

在情感還很脆弱,剛剛發現世界很討厭的國中時代,似乎必須從這些具備所謂「世界觀」的各種文本中尋找某種原於外在的,與世界共存的方法。EVA不斷抵抗未知的、從天而降的災難(雖然最後最大的災難都是來自「我」的心);少女革命則莫名奇妙地在神秘儀式中,重複外翻內在的瘡疤,失敗的具體化則成為問題的解答。對所謂自我和主體仍未生成的「我」而言,EVA與少女革命像是成長小說,如少女革命反覆援引的赫曼赫賽《徬徨少年時 》般,讓各種孤立的「我」,處理世界與自己之間難以對話的部份。

像是上下對映的兩個螺旋,EVA的故事向下延伸至NERV最底層的Lilith屍體;少革的決鬥場景則必須一再上升,前往天上的決鬥場,開啟天空城堡裡的棺木。EVA與少革雖然有相似與安慰青少年的出發點,但世界觀的細節上,卻幾乎是鏡像結構。例如,碇真嗣第一次看見初號機時,說「我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可能操作這種東西」;如果是歐蒂娜的話,則是「雖然不知道,但是…」,然後拔出決鬥的劍。如同真嗣的彆扭,EVA總是不停地尋找意義與註腳,每個角色的悲傷也都鋪陳出一長串病史,所有的設定都緊緊相扣,甚至連操控整個世界的Magi系統都是以矛盾作為運行的基礎。EVA裡角色的孤獨是被層層包覆的,真嗣總是不斷說著「不能逃避」,逼自己作該做的事,而赤木律子則說:「認識到自己的變態,就會放棄潔癖」。潔癖是「我」與外界的障礙,但無可逃避,EVA直指對14歲的少年來說的「戰爭」是什麼。是無可逃避的,接近世界唯一方式。

而少女革命則不顧邏輯地、赤裸地展現扭曲和願望,並肯定戰爭的失敗。儘管失敗了,我的失敗會成為自我保存的方法,就算願望落空了,我的失敗,或多或少也會讓世界改變,因為是世界不是作為「我」的主體,或是「現實」的客體。EVA與使徒的戰鬥,儘管一再獲勝,卻傷痕累累,少女革命的每場決鬥,則迫使戰敗者直視自己的不堪,內心的孤獨與失敗彷彿是這兩個故事共同的命題,然後隔天他們會一如往常的去上學。這兩個作品丟出的答案:「人類補完計畫」與「發動世界革命」,是「我」與外在世界互相滲透的相反方向:與世界合而為一,或使我成為世界。對劇中的少年來說,世界是什麽呢?

在EVA中,與世界一體的願望就是免於孤立的希望,想被認同想被喜歡、「然後我有可能會喜歡我自己」,Eva對世界抱持著善意的期盼,只要面對自己的失敗,世界其實會給予擁抱;而在少女革命中,這樣的期盼則是幼稚的,歐蒂娜面對現實,落空,而後自己成為那個落空的對象,但世界跟我的存在仍在。

初次收看EVA與少革的記憶裡,當時的我似乎得到了一些與自身處境對話的空間,從中獲得一些包裝自己的力氣。每次過了幾年後重看,儘管當初的共鳴已經變形模糊了、A.T.力場已經改變了,但這兩部作品成為的座標還在,有一天,也許會再度記起當初的那個位置。

EVA十週年紀念超微型研討會, 台灣新竹清華大學,2007